午后的阳光照在明香身上,将她的秀美容貌映得格外温柔。地上铺着厚实的鹅羽软垫,她跪坐在窗下,将小阁主揽在怀中,千言万语汇成简短的几句,灌输进这小小孩儿耳中。
她说,生为女子是上天的恩赐,必得先将自己视若珍宝,才不会给别人轻易看低一眼的台阶。
“姐儿可得记住,你有母亲疼爱,锦衣玉食地长大,任凭什么好东西你都不缺。万一将来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,随便几句好话、一点好处就想骗了你去,姐儿就啐到那脸上,叫他快快走远。”
明香的声音温软,近乎耳语。沈渊被她抱着,感觉着她的手臂越圈越紧,不至于发疼,将自己整个儿牢牢地护在怀抱中,如同要遮挡去所有的风浪。
沈渊静静地窝在这份呵护下,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。毫无疑问,墨觞夫人很疼她,离雪城对她也不错,连从前在孔雀山上的日子也平淡安静,可如此这般被尽力守护的感觉,沈渊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。
她唯一能清楚记着的,是离开墨觞祖宅、踏上上京之路的那一日,养母将她抱在怀中,一步一步走出大门。奔波疲累良久,墨觞鸳的肩膀并不宽实,反而是消瘦的,可沈渊伏在这样的肩头,内心无比地踏实平静,她笃定地知道,养母抱着她,绝不会放手。
明香不过年长沈渊几岁,说起许多话来却有慈母情怀。那时候的小阁主身子还很弱,冬天最爱犯困,又有这份安心抚慰,听着听着就想打起瞌睡。明香也不介意,替女孩裹好了衣衫,哄睡似地拍着背心。
半睡半醒间,明香姑娘的话犹如水滴石穿,缓缓镌刻在了沈渊心底。她耳力尚佳,依稀听到明香还在说些什么。
“往后啊,还有雪城疼你,我也放心了……”沈渊不知道是明香姑娘刻意放轻声音,还是自己快要睡着,越听越不清晰,“好姑娘,万事你都可疑心,唯独离雪城对着你,是决计不会害你……”
是了……至少到了眼跟前儿,离雪城还没有害过我,沈渊如是想。有关明香姑娘的回忆总能让她放松,简直比任何一种安神香都要管用。小几子搁在床上也不碍事,她懒怠叫丫鬟再挪动,直接扯了暖香锦衾,闭眼躺着养养精神。
冬日总是容易发病,沈渊自会千万小心,偶尔歇息得多了,有不勤勉不端庄之嫌,她也不甚在乎。
明香姑娘特意和自己说那样多,真如预见了今日之事。沈渊相信,自己不会看错,那折扇公子眼底的情意昭然若揭,和离雪城偶尔真情流露时,看着自己的样子如出一辙。
除非离雪城也是在做戏——沈渊忽然打了个冷颤,惊得猝然睁开双眼,手脚不受控制地一下挥动,差点打翻那小几子。
不会的,不会的……她颓然躺回枕上,强按着心口,努力尽可能平缓地吐纳气息,迫使自己冷静下来。
罢了,罢了,数载相伴相许,年少相识的情谊,离雪城是个怎样的为人,自己如何能不清楚?没得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折扇公子,与两心相悦之人生出无端的嫌隙来。
早在这事儿之前,她已经遣绯月放出去了话,太久查不出的事儿也就不必查了。人家是摆明了不想被知道,一味穷追不舍,反而可能惹得对方起疑,反叫自己立于被动之地。
查不出丝毫端倪,想必的确有几分在上位者的缘故。当朝天子年轻时的名声在外,多疑的脾性绵延子孙,再冷门落魄的宗室旁支也不容窥探。
想来必是如此,不会再有更多的了。沈渊心里的疑影儿没消,如是强撑着安慰自己,且待缓过这阵子,看看对方还能做出什么举动来。
退一万步,就算真是龙裔,整日净做这些荒唐事,约莫也是个不堪用的。单想她沈家定西北,守边陲,世代功勋,满门忠良,是满朝上下任谁都要敬三分的忠良纯臣,和这位凌纨绔实在道不相同。
沈渊想着想着便觉好笑:若不幸叫自己猜中了,倒不知天子如何能忍。那位君主的严酷可是有目共睹,数十年下来,年纪大了才逐渐有仁政之风。铁血手腕得了江山,子孙后代却是这般不成器的,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。
她倒不会为别人的家事唏嘘,盖世间盈亏起落都是天意,一如千百年前,墨觞氏亦曾经风光无比、尊贵无双,如今也隐没尘埃,混入三教九流,泯然芸芸众生矣。
安谧无人打扰时,冷香花魁的心思总如这般活泛,絮絮叨叨想得没边儿。她闭着眼,嗅着熏暖微苦的安神香味道,差一点要沉入梦想时,“吱呀”一声门开了,是绯月满脸春风地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