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猜得没错,日记本里果然寄有老妖婆的妖气,还有一丝丝游魂。虽然不能交流,但有一些片段式的生活场景,是完属于九里的视角,猛一看会觉得晕乎乎,但真看进去又会觉得无限有趣。

    但也有不有趣的。

    不仅不有趣,还很惨。

    那是爷爷被杀,奶奶被一路追杀到无界山,忍着丧夫之痛在老乌龟的洞里产下姑姑那颗蛋,然后被神仙们抓走的画面。我以前只听爹爹说过,这次却跟着姑姑的视角用看的。奶奶很美,也很惨,浑身是血,一身羽毛都给染红了。她很凶,作为刚刚产下长女的母亲,简直比我见过的所有妖怪都凶,张牙舞爪地抗击神仙,半分不退。我知道,她是因为姑姑才不退的,因为她身后就是刚出生的姑姑,她退了,姑姑大概率被一脚踩烂,流一地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们妖界曾惨遭屠戮,但没想到这么惨。

    然后又觉得,我整天鸟啊鸟啊的自称,虽然对我自己没啥影响,但却很对不起奶奶。鹤是猛禽,可不是什么普通小鸟。奶奶的表现无愧猛禽物种,但我却不行,先是在兜率宫给人打得一鼻子灰,然后又在恶魔族毫无还手之力,简直耻辱!我丢我奶奶的人了。要是给她老人家知道,他的大孙女这么无用,一定都不想认我吧。

    我得变强。

    就算不为了我自己,单为奶奶在这受过的屈辱,也得变强。兜率宫的那些泼皮神仙,有一个算一个,都等着我去报仇呢。你们知道吗?仇人是神仙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,不管过多久,他们都不会死,所以你可以慢慢修炼,总有一日可以变强然后手刃仇人。听说手刃仇人是最痛快的事了。

    我不敢偷懒,学着奶奶对付神仙的招式一下一下比划起来。

    硬碰硬的身手要学,念念有声的咒语,拈指变幻的法决更要学。我们白鹤家族几万年的妖学传承,断在我爹那一代,唯一对奶奶还有点记忆的姑姑死得也早。我爹根本就没见过父母,他所有本事都是自己学来的,不算是历代积累。我没有从爹那里学到我们白鹤族的妖术,现在通过姑姑的日记本,勉强补上一点,也算对爷爷奶奶、姑姑他们几位的补偿。

    我比划的时候,才发现,原来姑姑在蛋里也没闲着。她是个很刻苦的人,从在蛋里就开始修行,白天望日钻研火术,晚上对月吐纳灵气。阴天操云弄雾,雨天倒灌江河。蛋内那一点点天地,并没有束缚她的复仇心。

    我对老妖婆有点改观。

    就像老乌龟说的,我没经历过她那种刚出生就死爹死娘、族覆灭的悲惨,自然也体会不到她的爱恨情仇,没有她的毅力,本事差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。我决定跟着老妖婆修炼,这种坐定壳内,修炼天地的本事我不会。爹和姑姑都很聪明,在没人指点的情况下,都会自己利用形势修炼,实在比我们有用太多。跟他们比起来,我简直就是个别人喂什么就吃什么的小婴儿,垃圾一个。

    九里破壳那天是惊蛰日,春雷滚滚,百虫都从草中爬出,饮水,逗草,看她。

    她的破壳是在万众期待中完成的,好多小虫小鱼小鸟都在,它们见证了她。那些连妖怪都称不上的小生灵,是姑姑最初的拥趸。春雷滚滚,姑姑连站都还不会,就抬头冲天,啐出了妖生第一口口水。这个性格,真是讨人喜欢。

    老乌龟驮着她到冰泉里历练。

    春天的冰泉水还很冷,说是冰凉刺骨也不为过,尤其是对一个才出生的鹤族婴儿。她的羽毛还没张,稀稀拉拉,也很嫩,挡不出刺骨的冰泉水,也难振翅高飞。我不是她,但我能感受到那种寒意,和无助。仇深似海,她却连毛都没长齐。多么绝望。

    可九里真是个狠人。

    她直接动嘴,一根根把身上的乳羽拔下来。一根一根,带着血的绒毛,就那么被她自己亲口拔下来!我头皮发麻,直感到身上寸寸都在疼,比太上老君折断我两根手指疼,也比恶魔族血火烧我的羽毛疼。我一辈子没体会过这种疼。但最可怕的不是疼,而是那种狠心。明明疼得死去活来,可上一口刚结束,下一口马上再来!

    真想死。

    我对自己下不了这种狠心,也一直以为没必要折磨自己。虽然我从小到大也算刻苦,但只能算是按部就班的刻苦。虽然表面上我听我爹的,天道酬勤,但实际我更信我娘的天资论。我觉得我天资不错,按部就班地练就行,没必要为难自己,也确实从来没有为难过自己。

    可今日见九里这样,真的很想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