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叶子!我从没亏待过你,你为什么要偷东西?”
墨觞鸳已经豆蔻年华,不是心软的小姑娘,对着不忠之仆,并生不出同情怜悯,面庞一凛,冷冷发问。
叶子犹自狡辩,一会儿说老母病重,立刻被奶嬷揭穿——“你娘前年就去世了,夫人还赏了十两银子”;一会儿又说兄长娶亲,家中凑不齐聘礼,要她拿出钱来贴补。
“你哥哥中秋才添了儿子,你还给做了虎头鞋,就算是你嫂子命薄,随之就去了,难不成就这样耐不住,急慌慌要娶新媳妇?”
向来大家闺秀,未出阁的姑娘家,是说不出这样臊人脸皮的话的。可墨觞大姑娘是何等人物?面不改色心不跳,口角含笑,眼眸带讽,将叶子训斥了个满脸通红,很不能钻进地缝里去。
“奴婢,奴婢是……是……”
叶子不死心,伸着脖子还想分辨。墨觞鸳的耐心不多,失望更深,直接请奶嬷将人扭了出去。
“依家法处置,奴仆偷盗赏二十藤条,立刻发卖。旁的也别为难,嬷嬷,你带人看着,这些年她攒下的体己都给她,赶出府去,随她去哪儿。”
十几岁的姑娘,斯斯文文,清清瘦瘦,颇有弱柳扶风的柔美韵致,说出话来却像钉子,分毫不容回寰。婆子们下手雷厉风行,藤条一挥,叶子哀嚎一声,头脸歪在条凳上,软趴趴没了动静。
被丢出去时,这个丫鬟仍然在叫嚷,不断喊着什么“多年情同姐妹”、“自小在一处的情分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”。
墨觞鸳嫌她吵闹烦心,直接叫婆子出去料理利索,抹布朝着嘴里一塞,拖到远处的巷子里,总算恢复了墨觞宅的清净。
只是那天夜里,墨觞大小姐睡得不安稳,总回想起这些年来,叶子在身边服侍的场景。奶嬷始终陪在床边,温柔地搂着她轻拍后背,哼唱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。慢慢地,她也睡着了,很快便淡忘了这件事。
的确狠心,却也属实无奈。
她虽是墨觞家的大小姐,穿金戴银,前呼后拥,看上去光鲜亮丽,其实既没有亲兄弟扶持,也比不得男儿可以下苦力气。有朝一日父母皆故去,她便如断线风筝,孤立无援。
如此这般处境,若不早早将心智磨砺得狠决些,将来就成了浮萍飘蓬,终日立于风口浪尖,稍有不慎,就会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,任其欺凌宰割。
父母之爱子,必为之计深远。墨觞老爷夫妇生怕埋下祸患,于女婿人选上万千谨慎,直如皇帝选宰相。再四斟酌过来,夫妻俩相中了一个读书人,家底不够殷实,学问却好,人品也端正。
最紧要的,父母亲眷皆好相与,不是会存心刻薄、刁难新媳妇的主儿。
于是凤冠霞帔,十里红妆,墨觞鸳红着眼眶拜别父母,出了阁,成了别人家的媳妇,三日入厨下,洗手作羹汤。
旁人出嫁,多少要受些气,怀念做姑娘的欢快时光。墨觞鸳偏与众不同,为人妇的日子竟比之前要松快许多,至少不必再五更起料理生意。下定前,父亲郑重与她说,她已学了个透彻,只待双亲百年之后,整份家业都是她的,且先在外相夫教子几年,待来日再和盘托付。
自小被作男儿教养着,墨觞鸳已经不记得何为闲适娇嗔,忽然一下子新婚燕尔,蜜里调油,她反而不适应,对着夫婿充满爱意的双眼,时不时还会羞红了脸颊。
夫婿是个有天分的人,读书进益很快,墨觞鸳觉着,不过是落了几场雪,自家相公竟已经成了新科进士,打马御街,琼林赐宴。她抱着新生的女儿,幼嫩粉红的一小团儿咿呀啼哭,一见到她就会甜甜地笑。
她心中欢喜,更觉父母当初没看错人,往后这辈子算是有了指望。再者夫婿考取功名,自家也能跟着脱了商籍,真真儿对得起祖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