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筱见了个礼,莞尔道:“怪我怪我,人生地不熟的,一直等着姐姐回来好说说话,没想到小姐好睡,我只得去外面吹吹风,解解闷儿了。”
“绯月陪着姑娘吧,水烧得了,奴婢去灶上看看小食。薛妈妈说,估摸中午饭腻了些,要给小姐做玉米粑儿。”绯云福了福,侧身招一招手,领了两个煮茶的山庄丫鬟一同下去。
盛秋筱候在罗汉床前,被地龙和暖炉熏得身上阵阵发热,幸而没有穿很厚的衣裳,不至于香汗淋漓。
她打量着墨觞晏,斜坐着的美人儿披着灰鼠比甲,腿上盖着毯子,脸蛋儿红润,显然于其而言,这样的温度刚好合适。
虽说客随主便,盛秋筱犹豫了一下,仍然只侧着坐在床边,没如主人家一样褪了绣鞋。绯月端了剔红攒花盘,奉上两盏热腾腾清香四溢的新茶。
沈渊全然不在意秋筱是否拘谨,只好奇她先前来时想说点什么,却不看正主儿,反而转脸向小菊道:“你家姐姐也忒小心了,教得你也很懂规矩。”
小菊乍被点到,心里吃了个大惊,连忙深深曲膝行礼下去:“小姐谬赞,奴婢不敢当。”
“我就这么吓人?你也该好好调教,别让手底下的人太畏畏缩缩。”沈渊不再理会丫鬟,和秋筱说起话来,“刚刚来找我,是什么事儿?”
“没有什么要紧,就是一个人闷闷的,出了屋子也不认得旁人,就想等姐姐回来,能在一起做个伴儿。”秋筱笑笑,微露出一口细白糯米牙,“姐姐不是吓人,是不怒自威呢——这丫头是真心敬重你,可不敢在你跟前造次。”
话是客套话,却不见得掺假,沈渊听过也便罢了,并不放在心上:“敬重不敬重的,原不在这些虚礼上。阿娘既拨了她给你,你带在身边,若觉得顺心,我也懒得多管。”说着拢了拢身上前襟儿的灰鼠皮子,眸光沉沉打量着秋筱,悠悠开口:“你也是,现在觉着无人作伴了,中午那会儿前面来请,瞧着你推三阻四的,是在避嫌?尹庄主不是那种迂腐的酸人,你不必顾虑这么多。”
秋筱听罢,目光些许闪烁,右手藏在袖子里,猝然捏了把衣料。“姐姐教训得是……”她唇角紧紧抿着,无奈一般翕动过几下,缓缓归复于平静,垂眸羞赧继续道来,“可我这样的身份,合该在楼里安守本分,全都是姐姐怜悯,才带了我出来,即便人家不嫌弃,我也应当谨慎谦逊,而不是去抛头露面的。”
沈渊扬着眉梢,脸颊凹下一对小酒窝,佯作笑骂:“没良心的小蹄子,谁拘束着你安守本分,阿娘带你去长生观,你还巴巴儿地系了红绳儿,也不知道求的什么,这下竟都混忘了?”
“噗嗤”一下,秋筱兜不住了,乐呵呵地赔罪告饶:“是,是,我最没有心肝的,姐姐别和我计较。日子要过下去,整天总想着苦处,可就要了命了,还是没心没肺些的好。”
“嗳唷……真热闹,姑娘们说什么呢?”门帘被挑开,绯云捧着一个六角食盒进来,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。
“说你得力肯干,做得一手好点心,快要赶上薛妈妈了。”沈渊瞧着丫鬟走近,嗔笑着伸出指尖点点她额心。
绯云放下食盒,揭开雕着团云牡丹的盖子,口齿伶俐道:“奴婢从小做的都是粗活儿,什么梳头、绣花、做点心的,还是到了小姐身边才慢慢学起来,哪儿敢和薛妈妈比肩。”
玉米粑儿金黄松软,散发着独特的苞谷香味,静静卧在食盒中。新打下的玉蜀黍晒干,疏疏磨成粗粉,掺进少许糖霜醒发成团儿,反复捶打,大刀切块,讲究些的按进模子里成了形状,上笼蒸熟便得了。
“薛妈妈说,身上沾了柴火味儿,就不进来给小姐请安了,又嘱咐奴婢,玉米粑儿刚出锅的时候最香甜,请小姐趁热吃。”绯云传话周全得体,言辞间对薛妈妈很是尊重。
中午用得不算少,又说了好一会话,沈渊困劲没过,并不贪一口小食,为着薛妈妈年久又得力,该给足了颜面,便将话茬推到了盛秋筱身上:“山庄里,论灶上的手艺,薛妈妈是头一份儿,你快尝尝,在别处可是受用不到的。”
秋筱粲然一笑,颔首道:“跟着姐姐出来,可真是开了眼界了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,只是先说好,要是不小心多吃了几口,姐姐可不能笑话我。”
“就你机灵,我要笑话你,还用等这个。”沈渊很满意秋筱的上道,两个人各自取了块糕点在手,配着香茗品尝,连下头的丫鬟也得了尝鲜口福。
京城里多是细腻精致的点心,玉米粑儿天然透着乡野俗趣,青花描金龙心杯中茶又算大雅之物,柔甜微涩,回甘生津。秋筱用了半块,笑说山庄里这位妈妈果然手艺非凡,直要胜过山下城里的桂兴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