绯月陪着听着,回想起当时情形,忍不住连连咂舌,话锋也不忿起来。
“奴婢乍一进去,只瞧见盛姑娘被辖着受辱,还是亲生的姑娘,当真匪夷所思!哪怕舍了她继续在这儿,以盛姑娘如今的风头,一日一日的赏钱攒下来,都给了他们去,也未尝就换不来那差事了。”
“人心不足,眼前摆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,有几人是不眼热的。”沈渊对这行径嗤之以鼻,踱步至团圆桌前,捅旺了炭火,捞过长柄云头错银铜勺,慢吞吞搅一搅锅里鲜汤。
水芝亦不屑道:“正是呢,我守在门外,也听见了不少,他们想将秋筱姑娘送过去,凭着这儿的本事,把持后宅,多多捞油水,还能吹一吹枕边风,做着青云直上的春秋大梦。”
沈渊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道水芝见识清楚。绯月不免惋惜,秋筱姑娘是很好的女子,若真被这家人接了出去,岂非明珠暗投,后半生再无望了。
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,她不是没主意的人,有你什么操心的。”沈渊放下铜勺,签了一枚青枣在手,入口是弥漫齿尖的沁凉甘甜:“换作旁人,早该躲起来哭天抹泪,至少也要伤怀个把时辰,她还有心情洗手作羹汤,可见无妨。”
话音刚落,绯云从后院回来,手里提着个食盒,说是盛姑娘盯着火候,叫她先回,小菊留下帮忙就好。
食盒里满当当装着新鲜带冰碴的羊肉卷子、几样碧绿翠美的水洗新蔬,一盘酸辣开胃的金边菘菜、一道柔嫩滑润的马蹄肉末酿豆腐,还有一碟样子好看的酥炸点心,金黄灿烂,丝丝卷叠,冒着热腾腾刚出锅的甜蜜气息。
绯云一样样摆进温盘,水芝看着便忍俊不禁:“小姐还说呢,盛姑娘可是听说您不爱用饭,才亲自去灶上的。你们看,这是什么点心?从来没见过。”
沈渊抿着唇,桃花眼中却藏不住笑,只是不说话,故意假作骄矜。绯云归拢了食盒,细细答来:“盛姑娘说,她也是一时兴起,琢磨出这么个小点心,因是用鸡蛋放上糖、打散了做成,胡乱起个名儿叫‘甜蛋丝’。”
正说笑着,墨觞鸳送走了盛家的人,也亲上来探望了一趟,嘱咐羊肉锅子虽滋补,也不要贪嘴,只防虚不受补,要烧心酸胃起来。
沈渊笑吟吟道:“我晓得了。应付那样的人,阿娘也实在劳累。我叫他们烫热了锅子,送去了阿娘屋里,还切了羊肉,这会也该送过去了。”
小女儿情态娇气,墨觞鸳佯装嗔怪,又关切绯月几句也便回了,水芝一道陪着退下。房间里没了外人,团圆桌上绯月新沏了一壶热茶,沈渊扶着桌沿定定坐下,自个儿斟了半杯,握在掌心感受杯壁传出的温度。
她的确没料到,盛家的人是这样的德行,短视且愚蠢,实乃愚不可及。与盛秋筱相处多日,沈渊也算是熟悉对方的品格心志,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,这一下更是撕破了面皮,是板上钉钉不会跟他们去了。
之前水芝在场,绯月有许多的话都说得意犹未尽,这下便可以敞开了讲。她极尽细致,将这一家人的言行原汁原味摆在自己主子面前,也包括水芝手上被咬的那两排印子。沈渊也早看见了,碍着水芝没有主动提,她也就没有开口问。
歹竹难出好笋,除非断根斩脉,挪去别处栽种,兴许还有得救。盛秋筱从小落进冷香阁里,祖宗庇佑,遇上的不是别的黑心烂肺的老鸨子,是并不以此为营生的墨觞鸳,得以读书习字,知晓礼节,才没有在那破落门户里耳濡目染,近墨者黑,长成一个心思见识狭隘、举止粗鄙不堪的乡下小妇人。
至于那个小孩子?沈渊实无圣母情怀,反而怀着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心态。
盛秋筱很快也上来,带着一身夜露寒气,身后跟着小菊,拎了个同样的提梁八角红竹食盒。绯云上前迎了,帮着秋筱解下大毛斗篷,仔细叠好收在里屋。
沈渊怀里拥着个暖炉,招呼秋筱快快过来一同坐。秋筱伸过手去,交握之际先笑了:“我早知道小姐体寒,夏日里也会手脚发冷,这一下倒是我比你还要手凉,可见小姐要大好了。”
绯云斟了热茶奉上:“姑娘快喝杯热茶,本是小姐想了话出来,要引着盛姑娘来吃锅子,结果姑娘挂心,还巴巴儿地去做了这些菜,样样都精致。”
说话间,小菊已放下食盒,香味压根儿盖不住,争先恐后从食盒的缝隙里钻出来。秋筱道谢,接过茶饮了一口暖身,亲自揭开食盒盖子,里头是一大碗红糖紫苏粥,色泽晶莹,米粒软烂,红糖融进粥汤粥米,绵密细润,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。
这是京城里常见的滋补粥点,也是顾锦川叮嘱了花魁可以多食。紫苏宣肺利气,发表散寒又行气宽中,粳米健脾胃,是一道很好的药膳。因在冬日里,特意加进了红糖,更适合体弱体寒的人进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