酷热干燥的天气,偶有热风卷过、或是人行马踏,便是一片沙尘飞扬。
如今的黄河虽然还不是后世那种混沌的浊汤,但是长年的战争也给两岸植被造成了极大的破坏,以至于竹木材料都变得稀缺起来。最重要的影响还是在烈日的曝晒下,许多小型的河泽都变得干涸起来,这就给淮南军的资粮转运带来了极大的困难。
“我也知今年大军北出,苦累生民良多,但这都是无可避免之事。如今大军集于河畔,诸用都要仰于后勤,须臾不可短缺,这是我对你们唯一要求。”
酸枣大营中,沈哲子接见纪友等一干负责后勤的淮南属官,再次强调后勤一定要保证充足。
听到沈哲子的话,纪友等人也都一脸凝重之色。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直接征战于沙场,但过去这段时间过得也不算轻松。前线每出现一点战术的调整,他们便需要昼夜勤力才能配合起大军的动向。
比如此前陈留的战事中,原本计划应是打败陈光后,吸纳一部分陈留乡众作为大军役力。但是由于战事进行的不顺利,提前开始北上。
尤其后来在黄河南岸接连取得突破,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大军的补给线拉长一倍有余。而且由于淮南人众都没有组织大规模北进作战的经历,此前虽然准备诸多,但事到临头往往才发现还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。
比如在械用方面,淮南几大冶铸基地此前数年也打制了一大批精良甲具,但是在抵达黄河之后才发现这些铁制的甲具实用性不算太高。酷热的天气披挂铁甲简直就是折磨,因此又紧急调集一批藤甲,加快送到前线上来。
而且黄河沿岸干热的气候也给淮南军带来极大的困扰,虽然这几年时间淮南军也大量招募中原流人入军,但是军队的骨干主体还是淮南和江东人。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气候,甚至出现整营中暑急病而亡的情况。
若仅仅只是高温,也不至于如此。淮南和江东盛夏时节,气温甚至比黄河沿岸还要高一些。但问题是黄河沿岸欠缺了茂密植被以及降水等气候调节,兼之此前为了追赶军期,军队不得不高强度的行军和筑垒。
在避暑方面,淮南军虽然也有准备,但对此还是有所小觑。所以前线又紧急传令,加紧调集梅子、石膏等避暑防暑的材料,都需要最快运抵前线。
再加上役用的不足,需要在淮水流域征发大批民夫北上为用,这又加剧了粮草的耗用。原本在许昌所集结的五十万斛军粮,是准备用于维持整场战事的,可是现在看来这估算有些乐观。
按照眼下的耗粮均值,后续淮南军还要再筹措二十万斛左右的军粮。这一负担如果完全由淮南都督府承受,即便是能完成,也绝对要逾期。如果在江东筹措的话,运输线又会加长倍余,沿途耗用也会加倍。
如此大规模、跨地域的远程集运,对于淮南军的后勤系统也是一个考验。所以纪友等淮南后勤官员们,这段时间也都是承受着莫大的压力,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。
尤其纪友这个家伙,原本也是有几分温润如玉的儒雅风采,可是长达数月的奔波劳碌,整个人都变得干瘦起来,唇上、下颌都冒出了细密的胡茬。
沈哲子原本是对后勤的配合有些不满,随着后续大军陆续集结于酸枣附近,原本下一步的计划便是继续增兵滑台。但是由于后勤补给所限,增兵速度也只能放缓下来,如今已经将近七月中旬,距离增兵三万人的计划完成还不到一半。
但是看到纪友等人如此劳累模样,他心中怒气也稍有收敛,毕竟眼下后勤的压力是多方面原因,比如没能在陈留战场获得足够人用、河洛军队在黄河上的阻挠牵制以及燥热天气等等。
“两军交战,绝非士卒悍勇不畏便可得胜。十数万人食畜用,乃是重中之重。我也知诸位近来辛苦,但是复兴华夏、重振晋祚若真是容易做成,往年前贤标立,不必留待我等承此大业!如今大军俱已集此,诚是骑虎难下,若不得胜,营房内外淮南群众,泰半都要枕尸于此!”
沈哲子讲到这里,也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:“两军对垒时至今日,争勇之余,更在于少错。我知诸位都有困苦,但自我以降,淮南上下谁又能得从容?因是各司其职,不必再力陈苦困,不成即死,概莫能外!”
众人听到这话后,俱都心生凛然,纷纷拱手领命,不敢懈怠。待到沈哲子又将各种军需拟作手令,逐一分发给众人,然后众人才起身告退。
只是纪友在看到沈哲子稍有欲言又止姿态,这才稍稍落后几步,返回来低声道:“公主月前已经入郡,苑中与府上并有诸多精擅安养妇人随行,葛世伯也一同随行……”
沈哲子听到这话,手中卷宗抖了一抖,而后脸上则流露出几分不自然,摆手道:“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