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秋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,已经身在由襄国逃往信都的路途上,只觉得头疼欲裂,脑海中思绪只是不流畅的片段画面碎片。经由随行士卒讲述,他才知道了后续事态的发展。
他气急昏厥之后,其军也被拦腰斩断,其中一部分被强阻在大阵之外,而陷入大阵中的这一部分自然遭到晋军疯狂的杀戮,溃不成军。
原本按照这样的态势发展,陷入大阵中的麻秋并其部伍应是绝难幸免,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有变数发生,那就是一部分城北守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侧翼,这牵制了一部分晋军拦截之师的卒力,这才让阵外的羯军骑兵冲破阻挠,又向阵内稍作增援。
而此时大阵中也已经一团混战,趁着战场上这一点变故,麻秋身边的亲兵们护持着他冲出了大阵。
不过,麻秋的这一点小幸运却是襄国羯军整体之大不幸,突然出现的这些羯卒却非援军参战,而是准备向晋军投降。
确定这一股卒力不成威胁后,晋军再次发起了猛烈的包抄围堵,令得麻秋的亲兵们拱卫将主归城整军的打算落空,不得不逃离战场开始逃亡。大概晋军也不能确定麻秋的具体位置,之后虽然扩大了追剿范围,但还是让护从麻秋的这一路人马走脱。
麻秋默然倾听,过了好久,才渐渐开始接受襄国战况已是大败亏输的结局。眼下的他尚不知城北张贺度并武安王石琨准确情况,但既然城北军众出现于城南战场且主动向晋军投降,也可以想见局势已经恶劣到了哪一步。
因为逃亡过于仓促,如今还拱从在麻秋身畔的军众只余数百之众,且人人状态都算不上好。将主苏醒过来,这些军众们也总算是有了主心骨,眼见麻秋状态仍然不算太好,且后方也并无晋军追兵踪迹出现,他们便于左近选择一处荒僻林野稍作休整。
脱离战场时,他们刚刚从晋军大阵中冲杀出来,给养自然无存,只能宰杀受伤的两匹战马,又因为担心野外生火会暴露自身的行踪,于是便只能生啖战马血肉,聊作果腹。
麻秋此刻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,对于将士奉上的马血、马肉俱都推开不食,只是望着荒僻郊野怔怔出神。
仅仅只过了两天时间,襄国多达数万卒众,竟然败得如此惨烈,若非侥幸,只怕他与身边这仅剩的数百卒众都要不存!
这一败,不独打散了麻秋作为羯国重将的所有志气,甚至连他作为一个人生存下去的勇气都变得微弱至极。
特别重骑冲杀将近谢艾所在,眼见成功在即却人马颓然摔倒、任人宰割的画面,更让麻秋骨髓中都泛起寒意。
“谢艾果真绝世之才,可笑麻秋愚不自知,妄起争胜之念,害人害己,累军累国。此等愚蠢之人,已是人间笑柄,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世中!”
枯坐良久,麻秋蓦地站起,望向襄国所在方向,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浓郁至极的衰败气息,喟叹几声之后,突然抽出腰际佩刀,直向喉间抹去。
“将军不可!”
早有士卒发现麻秋状态不妙,视线须臾不离,眼见其人萌生死志、拔刀自刎,已是奋然跃起,扑上前来夺下麻秋手中战刀。
麻秋被扑倒在地,仍是一副全无生机的木然表情,他涩声叹息道:“尔等又是何苦?一败再败,大罪之身已是情理难容。你们都是人间难得英壮,不幸追从我这庸劣可耻之人,我不能回报尔等官爵富贵,唯此一条性命赠予尔等,你们载我尸身回返投晋,活命不难……”
“将军……”
听到麻秋这么说,周遭那些将士们亦都眼泛泪光,不乏人哽咽流涕,更有人上前膝行扶起麻秋,低吼道:“襄国此败,本非将军之罪!将军不愿犯险轻击,却受狗贼张贺度迫害……晋军得于神鬼助力,本就不是凡人能胜……”
“神鬼助力……嘿、天命在谁,从来都是刀兵决之……”
麻秋双手都被近畔搀扶兵众死死按住,稍作挣扎后便又泄力,待听到将士啜泣之声更是悲不自胜,嚎啕大哭:“数万将士、数万人命,我怎能、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