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香馆中,莹莹姑娘正独自坐在窗前。
等到天亮,便是三日之期的大限,她就要被送到韩承业的府邸。红香馆内今夜或许会有人好眠,但绝对不会是她。莹莹姑娘舍不得睡觉,这一晚是她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,她必须珍惜。
是的,哪怕是作为卖身于青楼的清倌人,她亦觉得自己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。红香馆对清倌人管理得并不十分严格,她可以高声地说笑,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弹奏的乐曲,甚至可以随时在感觉不舒服时候得到一天休息。
虽然这些所谓的自由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,却是她分外珍惜的东西。而今夜过后,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。
她是知晓韩承业的后宅是个什么样的去处的,韩公子的大名全陵郡的青楼女子都如雷贯耳,那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后宅的女孩们,每当想起都让她们噤若寒蝉。
韩承业看上她的那一刻,她就已经被判了死刑。她会像之前的无数个女孩一样,受尽折磨,再被草草装裹,抛在不知何处的乱坟岗上。同样是一死,倒不如早早自己一了百了。可是红香馆是被她当作家的地方,为了这里的人,她才强撑着没有立时吊死。
其实她也不想做英雄,这三天里她没有一天不盼望着有人能从天而降,救她于水火,只是理智上也明白,谁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女,与州牧家的公子为敌呢。
她靠在窗台上,听着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丝竹和调笑声,眼中生出无限向往。
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莹莹姑娘没有回身。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她的肩头一暖,伸手去拂,却是一尾披风。
“姐儿怎么这么晚了也不睡。”
原来是妈妈来了。莹莹姑娘一笑:“妈妈不是也睡不着。”
妈妈看着她,心中一酸。会流落到青楼来的女子,个个命苦,只是莹莹好似尤其命苦一些。韩承业看着是齐齐整整的一个人,背地里却全然不做人,莹莹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,怎么能熬得过……
莹莹姑娘回过头来,冲着妈妈粲然一笑,顾盼生辉:“妈妈帮我梳梳头吧,我从前听说,女子出嫁前,都会有全福人给梳头,我虽不算是出嫁,但恐怕也再难有机会了。”
妈妈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要求,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:“给新嫁娘梳头的都是全福人,我有什么福气……”
红香馆的妈妈也曾经是卖身的娼妓,年老色衰干不动了,好歹是有了个去处。她自己是苦过来的人,一向体谅手底下的姐儿们,红香馆的清倌人个个都很依赖她。
莹莹笑地更开心了,推着妈妈来到镜奁前,塞给她一把牛角梳:“我又有什么福气,咱们两个没福的人正好凑做一堆。”
她在镜奁前坐下来,看着镜中的自己。镜中的人冰肌玉骨,年纪尚小,却已无处不可怜。她娘从前常常爱怜地捧着自己的脸,对她说:“我的女儿这么漂亮,会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。将来一定会有人十里红妆来聘你,到时候娘给你梳头……”
妈妈颤抖着手拿起梳子,放在莹莹姑娘鸦青色的长发上,缓缓梳动,口中念道:“一梳梳到底,二梳举案齐眉。”
莹莹的家乡在北地,家中有薄田几亩,她爹她娘都是吃苦耐劳的人,一家人日子还算过得去。可是朝廷要对蒙古人用兵,她爹被征了去,死在了前线。
她娘一个人带着她和弟弟,艰难度日。她五岁时,北地闹饥荒,家里几乎断了粮。她娘实在养不活两个孩子,哭了整整一夜,第二日起来将她卖给了特意来灾地“进货”的人牙子。
“三梳儿孙满地……”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,眼泪落在莹莹的头发上,摔得粉碎。
莹莹还记得她被带走之前,她娘最后一次捧着她的脸,哭着对她说:“娘对不起你,只望你被卖进个好人家,一生衣食无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