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。这头一份奏章,咱们不抢,让给魏国公去报,这是礼数。第二份奏章让给江宁衙门,这是为官的聪慧。他们的奏章是发给张江陵的,咱们的奏章,是发给陛下的。咱家是先帝爷潜邸奴婢,眼里只知有天子,不知有宰辅。巴结元辅的事,他们去做,咱们只忠于皇上。这样的奏章到得越晚,越有好处。”
黄继恩愣了愣,“干爹,您这样,张江陵那里是否交待的下去?”
黄恩厚笑道:“张江陵……他也不过是陛下的师傅,我们是陛下的家奴,他这个私塾先生,管不到我这个家生奴仆头上。再说,别人怕张江陵,我却不怕。范进以为抱上了这棵大树就能不惧风雨,却不知这大晴天,树底下能遮遮阳,若是雷雨天躲树底下,是会被劈死的。”
黄继恩面色一喜,“干爹,您是说?”
“我什么都没说,自己慢慢悟去。”黄恩厚嘿嘿笑着,把手串转的快了些。“没事的时候,少去玩女人,也多去看点书。咱家想当初在内书房,也是跟翰林读过书的。虽然不敢说满腹经纶,好歹记住几个名字。夏言、严嵩、高拱……眼下天子年少,万事离不开宰辅,这大臣们眼里只知有首辅,不知有陛下。可是再小的孩子,也有长大的时候,等到万岁亲政,今天得意的人,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,可就难说的很了。”
他手上的珠串转的更快了些。
“一朝天子一朝臣,眼下得意将来后悔的事也多了去了,记住干爹一句话,人这一辈子,就像是行船,不会永远逆风,也不会永远顺风。顺风船的时候,你得躲着它,免得被它撞沉了。可等到它逆风的时候,自顾不暇,这个时候你不管想去做什么,它都没办法。”
他伸了个懒腰道:“你先去,给魏国公预备一份厚礼,眼看到年了,礼数不能差。我跟魏国公同城而居,总要恭敬着他才是。这次牛痘他是第一功臣,就冲每年多活下来的几百万人,咱也得敬他三分。礼物一定要贵重,不能省钱。”
黄继恩领命而出,黄恩厚轻轻转着手串,嘴里小声念叨:“牛痘……这确实是祥瑞,吉兆啊……今个可得多念几遍经文,谢过满天神佛保佑着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。司礼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,也不知道陛下如今可长高了些,身子可还好?范进……这个名字,咱家记下了。”
他轻轻转动手串默念心经,脸上宝相庄严,俨然一尊肉身菩萨。
天花庄外,徐维志身上裹着厚厚的大绒氅衣,依旧冻得瑟瑟发抖,不时掏出金表看着时间,又看向庄里,神态焦急万分。这位平素江宁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,万事向不上心。难得见他这般着急认真的模样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指针的走动速度,并不因人的心情而变化。徐维志几次想要冲进庄去,却又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。终于,花庄里有人走出来,为首者正是凤鸣歧,身后,则是十几名随其学武的弟子门人,以及几个与他颇有交情的郎中。
这些人身上衣服比徐维志单薄多了,但是面上皆充满红晕,仿佛人人体内,都有一个小号的煤炉在燃烧。沸腾的血,让他们脚下生风,周身都有使不完的气力,人人脸上都满师兴奋。
徐维志在几个家将护持下快步上前,距离凤鸣歧约莫十步左右时才站住脚步道:“凤四,情形如何?”
他的地位不是凤鸣歧这种武林高手能比,不管身手再怎么了得,在徐维志面前,依旧是百姓之身的凤鸣歧要紧唱个肥诺,朝身边郎中道:“你们几位来说吧。”
“回小公爷的话,关进庄里的那十几个军汉,身体虽然虚弱,却没一个染上天花。这牛痘……果真有效。天佑大明,从此以后,再也不怕天花了!”
几个郎中都不是种人痘的,于这件事上没有利益冲突,是以能站在客观的位置上,为自己能见证这样一个医学奇迹而欣喜兴奋。
“你们再说一遍,真的有效?”徐维志欢喜得上前一步,想要拍拍凤鸣歧肩膀以示亲热,却最终还是放弃了。伸手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大绒氅衣脱下来,朝着凤鸣歧一丢,“差事办的好,这衣服赏你了!我问你,牛痘的事这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不是?”
凤鸣歧道:“正是。圣天子洪福齐天,大明万民有救,有了牛痘,再也不用怕天花了。每年我大明可有百万生灵免受病患之苦,实是江山之福,万民之幸!”
徐维志道:“哈哈……人都说我徐维志靠着祖宗庇佑,才有今天富贵。这回让他们看看,我不靠祖宗,也一样发达。来人啊!随本公子去找范进,好好喝几杯酒!还有,请六小姐也去,跟张大小姐好好聊聊。这两是咱的贵人,这回可得好好款待着!”
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,凤鸣歧体内的血,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。这位小公爷热心牛痘,显然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名禄位,万千生灵,大明江山……或许自己想的太多了。
北风渐紧,凤鸣歧一身修为本已到寒暑不侵地步,此时却少有的觉得寒冷,下意识将那大绒氅衣裹了裹,带着一干弟子及郎中,寻个酒店自去沽酒御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