丘羽的勤勉、机敏、谨慎,乃至出身寒门,无依无靠,皆是魏王极看重的品质。若非如此,他也不至于大力提携对方,让丘羽从十几年前郁郁不得志的主事,做到了如今手握重权的工部尚书。
昔日千好万好的好品质,待到出了事,悉数化成让魏王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缘由——丘羽的勤勉,圣人看在心里,必对他有一两分庇护之心,不会随意信韩王的话,而会派人彻查此事;丘羽本身也是个机敏的人,自己命人灭了南宫家,虽未曾知会他,但联系宋家的崛起,他岂能猜不到几分?谨慎,那就更不好了,自己与丘羽的往来也算不上少,焉知他不会留下什么凭证?
至于出身寒门,魏王曾经有多喜欢这种无依无靠,必须仰仗他的人,如今就有多痛恨丘羽的出身:若对方出身高门,哪怕被问罪,家人虽受牵连,仕途也未必无望。压根不用他派人去灭口,丘羽为了家人也会想法子自尽。偏偏丘羽出身寒微,整个丘家都仰仗他一人,他一旦垮了,丘家就彻底完了。即便为了家人,丘羽也会心存希望,拼命想要活下去啊!
一想到这里,魏王就免不得心烦意乱,他斟酌片刻,仍是拉了拉极为隐蔽的摇铃,招来随侍的血影暗卫,吩咐道:“将常青喊来。”
常青知晓今儿要出事,并不敢去见秦琬,老老实实地待在庄子上侍弄花木,做他老实巴交的庄头,听得魏王传唤,立刻洗干净手上的泥巴,换了身利索的衣裳,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魏王跟前,恭恭敬敬地跪着。
魏王虽觉得常青知道的秘密太多,又认为他实在好用,便道:“七天之内,孤要听到丘羽命丧黄泉的消息。”
常青低着头,利落应下,魏王瞧不见他的表情,还当他这些事,便道:“他已被关入丽竟门的密牢——”见常青身子一震,又道,“血影曾查到了几处丽竟门据点可以的所在,你派人逐一盯着即可,确定密牢所在后,回来禀告孤一声。”
不知道密牢在哪,更不知守备如何,却要七天内办好这件事……常青应得有些虚,魏王见状,也没多说,挥挥手让他退下。
他也知这事艰难得很,否则也不会给了七天时间,而非三天,甚至让常青今天就办好。这件事情,常青办妥了固然好,若是办不妥,便将他推出去吧!对一个暗卫统领来说,常青实在活得太长了,也知道得太多了。
常青离了魏王府,忍不住回头望去,静静打量着远不如晋王府富丽堂皇的魏王府,只觉得自己先前实在被愚忠迷了眼,失了心——秦琬与苏彧感情不睦,仍会问一句苏彧眼睛如何,听见魏王全然不顾及对方的眼睛才刚复明就让他抄写名录,尚流露几分诧异。
苏彧身为苏锐之子,身份显贵,鞍前马后地为魏王效力,尚且不被魏王放在心里。丘羽虽蒙魏王提携才步步高升,却也帮魏王做了许多事,如今他一落难,魏王就要杀人灭口……饶是听秦琬和玉迟分析过魏王的举动,半丝不错,听见魏王亲口说出这句话,也让常青一颗心不住地冒寒气。
同是皇族中人,差别却如此之大……
他再也不想留在此处,寻个机会就去了苏家,便见秦琬手持两份名录,蹙眉不语。玉迟站在她身边,神色凝重,陈妙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也有些紧张。
“常青啊,你来得正好。”秦琬将手上的名录放下,往前推了推,“旭之送来的,你看看。”
常青跟随秦琬和陈妙学了一段时间的识字,不说文采斐然,基本的字却认得差不多了。但认字是一回事,写字又是另一回事,他见秦琬、玉迟、陈妙等人的字都写得极好,自卑非常。裴熙的就更不用说,早就是公认的大家,若是他愿意出售字画,光凭这一项就一辈子吃穿不愁。故他瞧着名录,略有些惊骇:“这是裴大人写的?”
秦琬并未说裴熙双手都擅书法,字迹截然不同,只道:“不错,虽是看完了就得烧得东西,还是谨慎些为好。”
这两份名录中,一份记载着十年到五年前,上党郡就任的官员有哪些,捡其中些重要的,从名字到出身懂啊履历,事无巨细,交代得清清楚楚。另一份则记载着南府十六卫中的将军们,亦是如此,重要的几个甚至连面貌都交代了。不知为何,两份名录列于最前的几个人还用朱笔勾勒,醒目得很。
前一份名录,常青还能勉强明白一些,至于后一份……他抬起头,满脸疑惑,就见秦琬微笑着解释道:“魏王难道没给你安排差事?你好歹是咱们这边的人了,咱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,愣头愣脑地去闯?丽竟门虽隐蔽,统领却是要经常觐见圣人,汇报事务的,皇宫一向守备森严,哪怕功夫再出色,只要不会飞檐走壁,便不能来去自如。丽竟门统领若没一个合适的身份,如何名正言顺地觐见圣人?”
常青心中一暖,将方才魏王的吩咐说了出来,玉迟摇了摇头,既有些愤慨,又有些不自觉的怜悯:“圣人将丘羽关押在丽竟门的密牢,这是打算保丘羽和魏王啊!”
秦琬知常青不理解,有意说给他听:“刑部和大理寺在外人眼中是修罗场,在诸王眼中却漏洞百出。只要有心,便能让丘羽无声无息地‘没了’。尤其是刑部,本就是魏王的主场,若丘羽在刑部没了,魏王岂不是难逃干系?丘羽活着,魏王还能说一句自己被小人蒙蔽,若是丘羽死了,他还逃得脱‘杀人灭口’的帽子?圣人与绝大多数人一样,认为这只是一场为了仕途才隐瞒不报的普通案子,有心发落丘羽,将魏王摘干净,才将丘羽关到丽竟门的密牢,保护他的安全,谁料魏王做贼心虚,一心要杀了丘羽。”
说到此处,秦琬不无讽刺:“魏王平生最喜阴谋,尤其好两招,一是杀人灭口,二便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,显得自己极为无辜。但阴谋诡计,剑走偏锋,终究不能长久。只要一次失了手,之前发生的种种,哪怕他没做,大家也会认为,这就是他做的。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你查出了密牢所在,不直接动手,还要禀报他的原因。丽竟门的可怕,谁都知道,他怕你陷在里头,将他更多的事情招了出来,必会派人跟着你。届时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……”